《色戒》背后的男男女女,有很多故事。1990年,電影《滾滾紅塵》上映。編劇是著名作家三毛,她平生只寫過這一部劇本。男女主角由秦漢、林青霞扮演。故事的原型,就是胡蘭成和張愛玲的悲歡離合。
一、禍從口出
胡蘭成在汪偽集團先后擔(dān)任宣傳部次長和行政部法制局長。他畢竟是一個文人,而汪偽的文武百官,無一不是老奸巨猾的投機客。胡蘭成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:“我不但于官場是素人,于政治亦是素人?!彼ㄒ坏膽{籍,是與汪精衛(wèi)、陳璧君關(guān)系不錯,固然得罪了周佛海、李士群這樣的實力人物,還算沒有大礙。沒想到最終他連汪精衛(wèi)這個大靠山也得罪,惹上了殺身之禍。
事情是這樣的。胡蘭成認識了日本大使館官員池田篤紀,二人意趣相投,交往日趨密切。有一天,池田來胡家走動,看見胡蘭成書桌上擺著一篇新寫的文章,就借來一閱??春蟪靥锖苄蕾p,征得胡蘭成同意,拿回去翻譯成日文,交給日本駐華大使谷正之看。谷大使又把文章傳回東京,連近衛(wèi)文縻、石原莞爾都看過。說起來令人驚異,胡蘭成這篇大受日本人好評的文章,竟然說日本必敗、汪偽必亡!文章大意是:汪精衛(wèi)集團的“和平運動”,與初衷相去甚遠,到如今事與愿違;日本發(fā)動太平洋戰(zhàn)爭,備多兵少,從前英美的劣勢成了日本的劣勢;日本陷于侵華泥淖,如此下去,日本必敗,南京政府亦必然隨之覆滅!
胡蘭成心知文章最終會傳到汪精衛(wèi)手里,預(yù)感不妙。他跟池田相約:“這一段時間我每天來看你,如果我沒來,你就來看我。”果然沒幾天,看了文章的汪精衛(wèi)勃然大怒,下令林柏生,逮捕胡蘭成。12月7日,林柏生通知胡蘭成去林家。胡蘭成臨出門,跟妻子應(yīng)英娣交代:“如果我晚了還沒回來,你就去通知池田先生。”胡蘭成一去即被拘捕,關(guān)入監(jiān)室。池田聽?wèi)?yīng)英娣報信,趕緊報告大使館,又聯(lián)絡(luò)侵華日軍總司令部,紛紛展開活動,要營救胡蘭成。怎么理解日本人的怪異邏輯呢?日本軍國主義分子,在搞侵略上總體是一致的,但在侵略的方向、步驟上,內(nèi)部紛爭不斷。“下克上”、文武相爭、陸海軍互不買賬等等,不知上演過多少回。胡蘭成文章出籠,正合日本少壯派軍人胃口。他們對東條英機的政策不滿,認為應(yīng)該暫時與中國談和,全力對付英美。
眼看到了1944年除夕,胡蘭成仍沒有出獄的希望,池田坐不住了。這天他提著手槍,到日本憲兵隊去見河邊課長,對河邊說:“現(xiàn)在我去解救胡蘭成,警衛(wèi)必會阻攔,我開槍他們還槍,我非死即傷,你就有理由出動憲兵去救人了?!焙舆叡怀靥锔袆樱f:“不必你去,我直接去?!碑?dāng)下通知林柏生立即放人,不然出動憲兵搶人。林柏生大驚,趕忙請示汪精衛(wèi)。汪精衛(wèi)被迫下達手令:“立即釋放胡蘭成?!薄艿谋?,可見一斑!——當(dāng)天下午,被關(guān)了48天的胡蘭成,坐池田的車回到家,妻子應(yīng)英娣正在煮湯圓。
二、一紙婚書
胡蘭成的第二任妻子不是廣西教書期間娶的全慧文嗎?是的。這應(yīng)英娣,算是胡蘭成的第三個妻子。她原是百樂門當(dāng)紅舞女,胡蘭成升官發(fā)財后,娶來做了姨太太?,F(xiàn)在他有兩個妻子兩個家,一個在南京、一個在上海。
獲釋后,胡蘭成坐火車到上海,顧不得回家,徑直去找到《天地》雜志編輯蘇青。原來,在南京期間,他在《天地》雜志上“翻到一篇《封鎖》,筆者張愛玲,我才看得一二節(jié),不覺身體坐直起來,細細的把它讀完一遍又讀一遍。”“如果是男人,也要去找他,所有能發(fā)生的關(guān)系都要發(fā)生?!焙螞r,胡蘭成已知道作者是個美女呢?蘇青抹不過情面,將張愛玲的住址給了他。第二天,胡蘭成迫不及待地來到張愛玲的公寓,請求見面。張愛玲閉門謝客。胡蘭成沒有名片,就寫了一張紙條,從門洞遞進去。只隔一天,張愛玲給胡家打來電話,說要前來拜訪。
張愛玲雖與胡蘭成素未謀面,但胡蘭成的大名早有耳聞。不久前,胡蘭成身陷囹圄,蘇青叫上張愛玲,以當(dāng)紅文化名人的身份,去找周佛海說情,想辦法救這個因言獲罪的“文化人”。后來談起這段經(jīng)過,連胡蘭成都覺得她們幼稚可笑。
二人因文結(jié)緣,從此胡蘭成頻繁去張家聊天,“我們兩人在一起時,只是說話說不完?!备星檠杆偕郎亍南嘧R到結(jié)婚,這半年時間,是張愛玲最快樂的一段時光?!拔遗c愛玲亦只是男女相悅,……兩人坐在房里說話,她會只顧孜孜地看我,不勝之喜?!薄拔以趷哿徇@里,是重新看見了我自己與天地萬物?!焙m成承認:“我若沒有她,后來亦寫不成《山河歲月》。”
感情發(fā)展到一定程度,開始談婚論嫁。當(dāng)時胡蘭成有兩個妻子,要先離婚。胡蘭成回憶離婚,一筆帶過,顯然不愿多提。張愛玲回憶:終于有一天胡蘭成帶了兩張報紙來,報上并排登著兩則他與全慧文、應(yīng)英娣的離婚啟事。他“在沙發(fā)椅上坐下來,雖然帶笑,臉色很凄楚?!?/p>
不久,胡蘭成與張愛玲結(jié)婚了。沒有儀式,沒有酒席,只有一張婚書——張愛玲不知道婚書要兩張,只買了一張回來。胡蘭成提筆在婚書上寫下:“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,結(jié)為夫婦,愿使歲月靜好,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?!?/p>
撇開立場和節(jié)操,僅以文字造詣來看,個人評價胡蘭成可躋身一流散文家之列!由此不難理解,她對他,是佩服甚至崇拜的。這種感情,沖破了年齡、家室的限制,甚至不顧及胡蘭成的漢奸身份。當(dāng)然,張愛玲本身,向來對時事比較隔膜。她在香港大學(xué)時,有一天正在看《南華日報》(胡蘭成是總主筆),有同學(xué)說:“這是漢奸辦的!”張愛玲輕描淡寫地回答:“我不看報,看報只看電影廣告?!?/p>
他們結(jié)婚是在1944年8月,此時離日本投降,僅余一年。張愛玲描述:這張婚書“太大,沒處可擱,卷起來又沒有絲帶可系,只能壓箱底,也從來沒給人看過?!边@是不是預(yù)示著他們婚姻的黯淡前景?
三、護士風(fēng)流
胡蘭成得罪了汪精衛(wèi)集團,索性直接跟著日本人混了。1944年11月,日本華中派遣軍邀胡蘭成去武漢,以辦《大楚報》為名,主掌湖北大權(quán),建立一個漢奸組織。胡蘭成野心勃勃地去了。
他這一去,又生出風(fēng)流韻事來。胡蘭成住在漢陽醫(yī)院,醫(yī)院里有六七個女護士,其中有一個17歲的小護士叫周訓(xùn)德,大家叫她小周?!伴L身苗條,肩圓圓的,在一字肩與削肩之中,生得瘦不見骨,豐不余肉?!倍藵u漸相熟,“我變得每天去報館之前總要看見小周,去了報館回來,第一樁事亦是先找小周?!薄八跓粝?,臉如牡丹初放,又紅又白,眼睛里都是笑,我看得呆了?!贝袅说暮m成,轉(zhuǎn)眼就把新婚燕爾、在上海苦等他的張愛玲忘了?!拔医襁@樣,對愛玲是否不應(yīng)該,我亦憬然思省,但思省了一大通,仍是既不肯認錯,又不能自圓其說?!?/p>
1945年3月,胡蘭成告別小周,到南京公干,回上海探親。他竟坦然向張愛玲說起小周?!拔也辉氲揭芟?,愛玲這樣小氣,亦糊涂得不知道妒忌。”確實,從表面來看,張愛玲沒有妒忌。她甚至想要去理解胡蘭成,在兵荒馬亂的環(huán)境中,人容易尋找慰藉。但實際上,內(nèi)心敏感的張愛玲很受傷。后來張愛玲寫下無比經(jīng)典的句子,反映她與胡蘭成的關(guān)系已從親密滑向疏遠:“從前兩個人睡并不擠,只覺得每人多一只手臂,恨不得砍掉它。但是現(xiàn)在非常擠,礙手礙腳,簡直像兩棵樹砍倒了堆在一起,枝枝啞啞磕磕碰碰,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扦格抵觸。”
5月,胡蘭成回到武漢?!爱?dāng)下我竟是歸心如箭,急急渡過漢水,到得漢陽醫(yī)院時,”卻不見小周。原來胡蘭成離開時,小周以為他不會回來了,現(xiàn)在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?!八嘶厝龢巧?,竟去躲在她自己房里,還自心里別別跳?!迸c張愛玲結(jié)婚還不到一年,胡蘭成又開始與小周談婚論嫁?!拔遗c她說結(jié)婚之事,她只是聽。我因為與愛玲亦且尚未舉行儀式,與小周不可越線,且亦顧慮時局變動,不可牽累小周?!倍≈軐λ谴髳鄞笥?。當(dāng)時日軍瀕臨失敗,盟軍飛機頻繁空襲武漢。一天,胡蘭成和小周正在房里,有飛機俯沖掃射,“飛機的翅膀險不把屋頂都帶翻了,說時遲,那時快,訓(xùn)德將我又一把拖進灶間堆柴處,以身翼蔽我?!?/p>
胡蘭成預(yù)測日本很快會失敗,但愿能拖一年半載,好讓他建成軍政學(xué)校。時勢的進展,不會讓他如意?!鞍嗽率?,日本天皇廣播降伏詔書。是向午時分,我在江漢路街上人叢中聽見,出了一身大汗。”胡蘭成甚至想在武漢保存一個獨立勢力,拒絕國府接收。最終當(dāng)然是螳臂當(dāng)車,鬧了13天即告結(jié)束。
這次是真的要和小周生離死別。這天清晨,小周為胡蘭成做了一碗榨面干,“等我在房里吃過面,起身要走,訓(xùn)德?lián)尾蛔⊥纯薜溃骸闫饺罩活櫸?,自己無享受,你此去吃苦,無人服侍!’我安慰她,因笑道:‘天相吉人,出門要講順經(jīng),我要你對我一笑?!坏萌虦I,抬眼看著我的臉,嫣然一笑,比平日更艷得驚心動魄?!?/p>
胡蘭成由兩個日本兵護送,裝扮成傷員,乘坐日本傷兵船逃離武漢,從此再沒和小周相見。
四、逃亡之路
胡蘭成逃到上海,谷大使安排他在一戶日本人家里躲避。搜查漢奸的風(fēng)聲日緊,上海呆不下去,胡蘭成決定向浙江方向逃跑。這天,青蕓來接他,在張愛玲的公寓住了一晚,連兒女都沒通知。
他化名張嘉儀,自稱是張佩綸的后人。一路上看到報紙登載著審判漢奸的消息,“我在路上看見報載通緝令,有我的名字,但我相信我必可以逃得脫?!彼拥搅酥T暨,住進了斯家??箲?zhàn)期間,斯家遷回諸暨老家居住。胡蘭成到來時,同學(xué)斯頌德已病逝,當(dāng)年的少女斯雅珊已結(jié)婚生子。胡蘭成在汪偽政府當(dāng)官,曾照顧過斯家。懷著報恩心理,斯太太客氣地接待了他。還有一個“報恩”的,是斯老爺?shù)囊烫缎忝馈?/p>
斯家為了掩藏胡蘭成,帶著他東躲西藏,費盡心思。到年底,決定由范秀美帶胡蘭成逃往溫州。秀美娘家在溫州,與母親已經(jīng)20余年不見,正好借口勝利后探家。他們雇了兩部黃包車,分別拉著二人走上行程。一路上兩人越聊越投機,胡蘭成將自己的往事一樁樁坦白告訴了秀美,包括玉鳳、張愛玲、小周,甚至在廣西強吻李文源的荒唐事。一個說得坦然,一個聽得自然?!拔覀円阍诼飞险f話最自由,但在路亭里買飯,與到了宿夜店,就要少說話為宜,怕涉及我的生平,旁邊有人聽見起疑。每在人前,秀美處處留心照應(yīng)我,因此兩人只覺分外親熱。”一個是風(fēng)流浪子,一個是年輕守寡,自然如干柴烈火,一點就著。12月8日到達麗水,二人結(jié)為夫妻。秀美深情地說:“你到何處我都要跟牢你了的呢!”可惜,亂世情緣,哪有“牢”字可言?
五、千里尋夫
逃亡路上,胡蘭成從報上看到過小周的消息?!坝?xùn)德被捕,我是在報上看見,曾起一念要自己投身去代她,但是不可以這樣浪漫,而且她總不久就可獲釋的。”到了溫州,胡蘭成給張愛玲寫去一封信。沒想到,此信一去,竟把一個癡情的張愛玲引來!
張愛玲“千里尋夫”,是冒著極大風(fēng)險的??箲?zhàn)勝利后,她的處境也不妙,有人要以“文化漢奸”追查她。何況她這趟旅程,尋的又是一個真正的大漢奸呢?一路上張愛玲充滿著對胡蘭成的愛意,和對“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”的憧憬?!拔覐闹T暨麗水來,路上想著這里是你走過的。及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,想你就在著那里,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?!?/p>
對于張愛玲的到來,胡蘭成的心理十分微妙。“二月里愛玲到溫州,我一驚,心里即刻不喜,甚至沒有感激?!薄拔乙蚴悄腥?,不欲拖累妻子,愛玲如此為我,我只覺不敢當(dāng),而又不肯示弱,變得要發(fā)怒,幾乎不粗聲粗氣罵她:‘你來做什么?還不快回去!’”
他擔(dān)心張愛玲的安全倒在其次,更多的想法,是不愿在落難時與張愛玲相見,丟了面子。至于他與范秀美的關(guān)系,張愛玲雖有察覺,也理解這危難處境中的露水姻緣。她更操心胡蘭成對小周的感情。有一次,“愛玲說出小周與她,要我選擇,我不肯。我就這樣呆,小周又不在,將來的事的更難期,眼前只有愛玲,我隨口答應(yīng)一聲,豈不也罷了?”此時他亡命天涯,小周下落不明,他如果隨口敷衍,是可以暫時皆大歡喜的。但他沒有。這如他少年之時,養(yǎng)母希望他說一句哪怕是沒有實質(zhì)承諾的好聽話,他就是不說出口。
在溫州住了20來天,張愛玲灑淚而歸。她沒有尋回情郎,二人感情漸行漸遠……
六、最后一面
胡蘭成因要躲避溫州的搜查,逃到斯家住了大半年。見風(fēng)聲已過,準備重回溫州隱藏,途經(jīng)上海,在張愛玲公寓住了一晚。這一晚他們并不愉快,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,兩人分房而睡。第二天早晨,胡蘭成來到張愛玲房間,“在床前俛下身去親她,她從被窩里伸手抱住我,忽然淚流滿面,只叫得一聲‘蘭成!’”面對張愛玲深情呼喚,胡蘭成愣住了。敏感的張愛玲瞬間明白了什么?!八匆娝婢降男θ?,‘他不愛我了,所以覺得窘,’她想,連忙放下手臂,直坐起來?!?/p>
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。
回到溫州后,收到張愛玲的分手信:“我已經(jīng)不喜歡你了。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。這次的決心,我是經(jīng)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,彼時惟以小吉故,不欲增加你的困難。你不要來尋我,即或?qū)懶艁?,我亦是不看的了?!毙胖械摹靶〖?,是“大難”的隱晦語。張愛玲不愿在胡蘭成逃難時落井下石,而是等他安頓好之后,才表明分手態(tài)度,并隨信附上30萬元錢。這是她最近兩部電影劇本所得的稿費。
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愛,從欣賞開始,到短暫的歡愉,最終黯然落幕?!澳峭纯嘞窕疖囈粯愚Z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,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?!薄?/p>
七、斯人已杳
逃亡期間,胡蘭成以張嘉儀這個化名,與梁漱溟通信,獲得梁漱溟高度認可。1949年底,胡蘭成向梁漱溟寫信,提了幾條建國建議。梁漱溟將信遞交毛主席,毛主席對胡蘭成的看法不以為然,只采納了其中一條:建立文化比較研究機構(gòu)。毛主席當(dāng)面問梁漱溟,這個研究機構(gòu)誰來做你的副手比較合適?梁漱溟推薦了張嘉儀。于是,胡蘭成從溫州動身,準備去北京。
到了上海,胡蘭成一度到張愛玲公寓,“明知她亦未必見我,我亦不是還待打算怎樣,而且她也許果然已經(jīng)搬走了。但我到底沒有顧忌地上了六樓,好像只是為了一種世俗禮儀。”人去樓空,斯人已杳。
一路上看到共產(chǎn)黨雷厲風(fēng)行,他這才醒轉(zhuǎn),像抗戰(zhàn)勝利時那樣,汪偽漢奸搖身一變又成國民黨高官,是白日做夢!胡蘭成放棄了去北京的打算,從上海乘火車逃往香港。途經(jīng)杭州,秀美來車站送行?!叭缓笮忝啦诺门c眾人一擁進來,可是火車已經(jīng)要開了。她站在月臺上,我從車廂里探頭窗外,與她只說得幾句話,在汽笛聲中,她且顧急急忙忙把包袱里的換洗小衫褲及兩罐罐頭食物遞進來。車輪轉(zhuǎn)動了,她跟著跑了幾步,把我伸出去的手又握了一握,一撒手,她的人就退后去了。我還望見她在向我揮手帕?!?/p>
秀美固然愛上胡蘭成,胡蘭成對秀美,也是有著感恩般依戀的。他后來坦率地回憶:“我在憂患驚險中,與秀美結(jié)為夫婦,不是沒有利用之意,要利用人,可見我不老實。但我每利用人,必定弄假成真,一分情還他兩分,忠實與機智為一,要說這是我的不純,我亦難辨?!?/p>
到了香港,恢復(fù)用本名。經(jīng)多方打聽,胡蘭成得到了小周的信息。原來小周受胡蘭成牽連,一度被捕下獄。獲釋后,嫁給了原大楚報一個姓李的編輯,生有一子?;氐嚼罹庉嬎拇ɡ霞遥胖览罹庉嫾依镌缫延衅抻凶?。小周氣憤失望,屢次想離開李家。這時接到胡蘭成來信,大驚痛哭。她一直以為胡蘭成并不愛她,只不過是戰(zhàn)亂時找她做臨時夫妻。小周回信說:“這回我決意出走了?!焙m成匯去路費,都被退了回來,顯然小周已不在那里。從此之后,人海茫茫,再不知小周的音訊。
也許正如張愛玲對胡蘭成的判斷:“其實他從來不放棄任何人,連同性的朋友在內(nèi)?!倍m成對張愛玲,倒不當(dāng)外人。他說:“因為我待愛玲,如我自己,寧可克己,倒是要多顧顧小周與秀美?!?/p>
八、滾滾紅塵
在香港盤桓了5個月,胡蘭成偷渡來到日本,找到原日本駐華大使館書記官清水董三家。這天正是中秋節(jié)。幾天后,池田從靜岡縣來接他。“池田于敗戰(zhàn)后歸來,腳穿草履,頭戴遮陽笠,推手車販賣蔬果為活。”讀書至此,不禁感慨萬千。這些日本人,不過都是打工務(wù)農(nóng)、販夫走卒的蕓蕓眾生,怎么一穿上黃皮,手中有了刀槍,就換了個人似的,變成兇神惡煞,瘋狂殺戮虐待中國人民?如今一戰(zhàn)敗,仿佛又有了煙火氣,從前的囂張跋扈頓時不見蹤影!池田只是上百萬侵華日軍中的一員,并非個案。夏衍回憶錄中說道,抗戰(zhàn)剛勝利,他搭乘美軍飛機去上海。“5時左右到南京,機場還沒有被炸,但除了少數(shù)穿黑制服的舊警察外,全是繳了械的日本兵;9月的南京天氣還很熱,他們光著膀子,飛機著陸的時候,還乖乖地推舷梯,給美軍駕駛員提箱子,再沒有‘皇軍’那種威勢了?!?/p>
在日本生活期間,胡蘭成繼續(xù)風(fēng)流。開始他與一個叫一枝的日本人妻有染,更令人驚掉下巴的是,后來他竟與佘愛珍結(jié)婚了!看到這個名字,我以為自己記憶有誤。翻了前后篇章,才敢肯定是真的。非我大驚小怪,因佘愛珍太不一般。她曾是上海“第一惡人”吳四寶的妻子。吳四寶充當(dāng)汪偽特工總部的打手,在上海灘橫行霸道,據(jù)說小孩聞其名而不敢夜哭!佘愛珍不但是團伙主心骨,而且親自出馬,舞刀弄槍,刑訊偵察,名噪一時。胡蘭成在汪偽做官時,出入“魔窟”76號,與吳四寶、佘愛珍相識相交。沒想到,十幾年后,胡蘭成竟然與佘愛珍做了夫妻。這年胡蘭成48歲,佘愛珍54歲。真是老少咸宜??!
胡蘭成以文為生,寫成長篇自傳體散文《今生今世》。忽然收到張愛玲寄來明信片,向胡蘭成要他的舊作,用著寫作的參考。胡蘭成沒找到舊作,就把剛出版的《今生今世》寄給張愛玲,并附上一封信。環(huán)境安穩(wěn)下來,胡蘭成風(fēng)流性子復(fù)發(fā),“上次我寫去的信里就有撩愛玲,我說她可比九天玄女娘娘,我是從她得了無字天書,就自己會得用兵布陣,寫文章好過她了?!笨纯矗?/p>
個人理解,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感情,更多是一種自我關(guān)照、自我欣賞。他眼中的張愛玲,不過是“女版”胡蘭成!他說過:“我與女人,與其說是愛,毋寧說是知。”遍觀與他交集的女性,唯有張愛玲當(dāng)?shù)蒙纤@個“知”字。張愛玲的優(yōu)秀,激起他好斗之心。他們認識不久,胡蘭成就在心里默想:“我向來與人也不比,也不斗,如今卻見了張愛玲,要比斗起來?!比缃駝谘喾诛w,比斗之心仍不稍息,他寄去新作,仍存心要跟張愛玲一比高下!
有意思的是,胡蘭成寫“自傳體散文”,張愛玲就寫“自傳體小說”——《小團圓》。他們愛情已逝,終生未再見。張愛玲晚景凄涼。1952年,張愛玲離開大陸前往香港,居住3年后,于1955年到達美國。次年,36歲的張愛玲,與65歲的德裔美國作家賴雅結(jié)婚。賴雅去世后,張愛玲離群索居,孤獨終老。1995年9月的一天,鄰居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好幾天沒看見這位消瘦的中國老太太,于是報了警。警察進入張愛玲的公寓,發(fā)現(xiàn)她躺在地毯上,已去世幾天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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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馬駑,“這才是戰(zhàn)爭”加盟作者 ,未經(jīng)作者本人及“這才是戰(zhàn)爭”允許,不得轉(zhuǎn)載,違者必追究法律責(zé)任。
編者簡介:王正興,原解放軍某野戰(zhàn)部隊軍官,曾在步兵分隊、司令部、后勤部等單位任職,致力于戰(zhàn)史學(xué)和戰(zhàn)術(shù)學(xué)研究,對軍隊?wèi)?zhàn)術(shù)及非戰(zhàn)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。其著作《這才是戰(zhàn)爭》于2014年5月、6月,鳳凰衛(wèi)視“開卷八分鐘”欄目分兩期推薦。他的公眾號名亦為“這才是戰(zhàn)爭”,歡迎關(guān)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