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媽媽年輕時候下鄉(xiāng)支援國家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,后因為會彈鋼琴,吹口琴,當過一段時間的文工團的演員。
后面隨著我姐姐和我的出生,長大,各自成家立業(yè),又有了自己的孩子,一晃就過去了三四十年。
一次我下班回家,吃飯的時候和媽媽聊天,不知道怎么說到了我女兒彈鋼琴的事情,老師夸她上手很快。
媽媽笑著說這個也有遺傳的,下鄉(xiāng)的那個時候,我也喜歡樂器。別的樂器不說精通,口琴吹得真是好,你爸爸就是在我吹口琴的時候認得我的,那個時候,我吹的茉莉花,那個婉轉(zhuǎn)悠揚,那個動聽,當時幾個下鄉(xiāng)的知青都傻了眼,都說我才貌雙全,要不是你爸爸長得好看,我也不會選他了。
爸爸在旁邊哈哈笑著說,都過去四五十年了,你媽凈吹牛,你口琴吹得好,也要有人會欣賞,當時都沒人聽得出來,就我知道你吹的那個曲子叫茉莉花。我雖然不會吹口琴,但我會拉手風(fēng)琴,當場只有我來給你伴奏,你看下那些個男知青,誰能和你一起演奏的。
那個,媽,我插入了對話,什么時候再給我們吹下啊,讓我們也聽聽,好像自從我們(我姐和我)長大后,你就再沒吹過口琴了,我記得你之前還有過口琴的,我小時候,你還經(jīng)常吹給我聽的。
媽媽皺著眉頭想了想,是啊,我之前的那個口琴,一直都好忙,太長時間沒吹了,都有些生銹了,后來搬家,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。我嘆了一口氣,這樣啊。隨后轉(zhuǎn)了話題,聊到了姐姐兒子的身上,馬上就要升初中了,現(xiàn)在還不知道去哪個學(xué)校好。
半年后,媽媽的生日,在吹滅了生日蠟燭后,我打開了一個禮品盒,拿出來一個黑天鵝絨的布袋。
媽,給你的禮物。她接了過去,一臉笑容地打開,發(fā)現(xiàn)里面是個口琴,還帶著一張樂譜,一首茉莉花的口琴樂譜。
滿以為,媽媽收到口琴以后,會很開心。卻沒想到媽媽愣住了一會,看著手上那白色泛著亮光的口琴,有些不知所措,她猶豫著放在了嘴邊,閉上了眼睛,鼓足了力氣,滿臉通紅,卻只能吹出幾個殘破的音。
沒力氣了,老了啊,七十多歲的人了,媽媽嘆息道,唉,當時的口琴比這個差很多。但我中氣足,聲音都可以調(diào)整,現(xiàn)在給我這么好的口琴,我卻再也吹不動了。還是謝謝你的心意了,估計我是用不上了。不過,留個紀念也很好。
媽媽有些黯然地收起了口琴,抬頭擠出個勉強的微笑。我看著她那滿頭的白發(fā),日益蒼老的面龐,心里驀然有些酸楚。
一晃又是幾個月過去了,到了爸爸的生日。姐姐定了個酒店的包房,我姐一家,我一家,和爸媽一共八個人一起,慶祝爸爸生日快樂。
先點蠟燭許愿,接著切了蛋糕,爸爸也破例喝了一點紅酒,正在酒足飯飽,氣氛正酣的時候,爸爸突然站了起來,大聲說,“謝謝你們幫我過生日,特別謝謝你媽媽,這么多年陪我,我今天生日高興,也要給大家表演個節(jié)目。”
他從口袋里掏了半天,結(jié)果掏出來一個口琴,就是我送給我媽的那個象牙白色的口琴。
在一家人愕然的眼光中…………
“咳咳,”爸爸清了清嗓子,嘴巴湊近了口琴,開始吹奏了起來,赫然就是茉莉花的曲調(diào)。
已經(jīng)七十好幾的爸爸吹得斷斷續(xù)續(xù),音也吹錯幾次,中途更是氣喘吁吁地停頓了下來,休息下卻又堅持繼續(xù)吹奏……
爸爸吹著,吹著,面孔漲得通紅。
那一刻,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,媽媽滿頭烏發(fā)、芳華正茂。而爸爸一身軍綠、青春年少。
一個破舊的露天木質(zhì)舞臺上,兩人相對而坐,一個吹著口琴,一個拉著手風(fēng)琴。
清澈的口琴聲,雄渾的手風(fēng)琴聲,合成了一首茉莉花的曲子,在陽光下的塵埃中散發(fā)著光彩……
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……
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……
芬芳美麗滿枝椏……
又香又白人人夸……
讓我來將你摘下……
送給情郎家……
茉莉花呀茉莉花……
茉莉花呀茉莉花……
芬芳美麗滿枝椏……
又香又白人人夸……
讓我來將你摘下……
送給情郎家…………
茉莉花呀茉莉花……
茉莉花呀茉莉花……
爸爸吹完最后一個音符,房間里鴉雀無聲,沒有一個人說話。
誰也不知道,從來沒有吹過口琴的爸爸,這幾個月是怎么悄悄地背著我們練習(xí)的。
爸爸吹完后,回頭抱住了媽媽,臉上已經(jīng)是老淚縱橫。
我看著媽媽紅腫了眼睛,伸手抱住了爸爸,兩個頭發(fā)全白的老人抱得很緊很緊……
我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,只覺得心中酸楚地厲害,卻又說不出的溫暖,眼淚盈滿了眼眶,控制不住地掉下來。
這首橫跨了50年,斷斷續(xù)續(xù),錯漏不斷的茉莉花,也許是我這輩子,能夠聽到最動聽的曲子了吧……
雖然,我們的大家庭也和普通家庭一樣,有過劇烈的爭吵,有過彼此的誤解,也有過無法言語的隔閡……
但那個時刻,我真的是覺得,這是需要多么大的福氣,才能來到這個家庭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