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,他們不僅將自己的經(jīng)驗轉(zhuǎn)贈給別人,還試圖利用自己的創(chuàng)造能力引發(fā)新的經(jīng)驗,引導人們進行新的實踐。這些知識預設在你的大腦里,令你在面對一些司空見慣的事情時反而發(fā)現(xiàn)了新意。比如我們觀察大自然,自然只是顯示出它本來的樣子,既不美也不丑,而你為什么會覺得它美呢?那是因為你的大腦里有能和這個美相感應的知識。
認為一道光很美,一棵樹很美,那是因為你懂得美。這目光一定是知識的目光,是因為你的目光里有了知識的積淀,它們看上去才是美的。
舉一個例子,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史上有一位非常有名的作家,他叫廢名。他有一部長篇小說《橋》,《橋》里頭有一個畫面:一頭牛被拴在一棵石榴樹下,孩子們使勁兒逗弄它,牛急了,身體觸碰到樹,樹上的石榴花紛紛被撞落在牛背上。大家想一想,如果看見這個場景的是一個不識字、沒有知識的農(nóng)夫,那么這個情景是不容易引起他的審美享受的。因為他沒有這種關(guān)于美的知識。可廢名先生是個讀書人,這樣的情景在他看來,就是一幅很美的畫面,所以他才會生發(fā)出美的感嘆。
還是這部長篇小說里頭,我記得還有一個細節(jié):奶奶老了,滿頭白發(fā);孫女才十幾歲,頭發(fā)烏黑。這一天奶奶看到孫女在前面走,心里就起了一種傷感,嘆息了一聲說:“我的頭發(fā)全白了?!?/p>
你知道她的孫女是怎么安慰她的嗎?孫女說:“奶奶,白頭發(fā)、黑頭發(fā)到了夜里都是黑頭發(fā)?!边@句話,這個思想、這個境界,我可以肯定地說,不是那個小女孩的,而是廢名先生的。
我還想起一件事情。有一年北京作協(xié)組織了一個活動,領著我們一批作家到北京郊區(qū)釣魚。我們的領隊是一位作家,還是中國釣魚協(xié)會的常務理事,他為我們每個人準備了一副釣具。
那天我們坐一輛大巴來到了北京郊區(qū),在一個特別大的魚塘邊垂釣,從早晨到中午,我們居然沒一個人釣到一條魚。我們的領隊,那個釣魚協(xié)會的常務理事,也沒有釣到。
于是我們放下釣竿,跑到他面前諷刺挖苦他——我們釣不到還情有可原,你怎么可以釣不到呢?
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不少,可他一臉淡定地坐在馬扎上,望著平靜的水面繼續(xù)釣他的魚。
他的穩(wěn)坐釣魚臺激起了我們的憤怒,我們用更“惡毒”的語言去攻擊他。他終于把釣竿放下了,回過頭來,不屑一顧地看了我們這些人一眼,說:“跟你們這幫家伙出來釣魚,太無趣。你們知道什么叫釣魚嗎?釣魚釣魚,重點在釣,而不在魚,你們懂嗎?”
這是什么?這就是一種境界。這個境界從哪來的?可以肯定地說,是書本給他的。
讀書就有這么一點好處:它能讓生活中一件看上去非常平庸的事情變得不平庸,讓一件非常灰暗的事情變得富有光亮,也能將一件令你感到非常尷尬的事情,在瞬間轉(zhuǎn)化成一個很有境界的事情。